一場“破冰演出”,《牡丹亭》如何打動世界
大江新聞訊全媒體記者鐘劍橋報道:10月25日晚,英文版《牡丹亭》國內(nèi)首演在撫州贛東學院千人大禮堂拉開帷幕。
隨著場內(nèi)燈光漸暗,臺下觀眾目光聚焦舞臺,沒有昆曲的水磨調(diào),沒有水袖翻飛的婉轉(zhuǎn);木桌與木塊搭起簡約布景,身著素雅服飾的演員用英文詩體念出“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這一刻,跨越400年的東西方戲劇巨匠湯顯祖與莎士比亞,在湯顯祖的故鄉(xiāng)完成了一場跨越文化的奇妙對話。

作為跟蹤報道此次首演的記者,我站在劇場后排,看著觀眾或托腮凝神或輕輕點頭,忽然明白:文化共鳴,從來不需要復雜的注解。
舞臺上:“跨時空戀人”的東方浪漫
“Just see how I walk in this fairy grace, with the daring red underskirt so bright. ” 當吳悅琪飾演的杜麗娘說出這句臺詞時,她微微揚起下巴,指尖輕拂過裙擺,眼神里既有少女對美的驕傲,又藏著對自由的渴望。這位來自杭州的姑娘如今在英國伯明翰大學攻讀博士學位,第三次演繹這個角色,早已褪去最初的生澀。
此前她曾困惑“為什么杜麗娘如此在意自己的外貌”,直到看了昆曲版《牡丹亭》,才懂“她對美的追求不是自戀,是生命力的綻放”。
演繹過程中,舞臺另一側(cè),愛爾蘭演員索爾(Saul Sherrard)飾演的柳夢梅正“闖入”明代夢境。
索爾將懵懂與癡情揉進角色:初見杜麗娘時,他眼神發(fā)亮,手指無意識絞著衣角;得知杜麗娘為情而死后,他用帶著愛爾蘭口音的英文喃喃自語,臺下傳來細碎的嘆息。
這一角色塑造的深層巧思,來自導演艾米麗(Emily C. A. Snyder)對跨文化表達的探索。

“此次制作中,我們嘗試了‘跨文化戀人’的設(shè)定。這不只是‘跨文化’,更是‘跨維度’‘跨時空’。比如,索爾飾演的角色就展現(xiàn)了現(xiàn)代大學生對《牡丹亭》‘夢境現(xiàn)實’的向往。”導演進一步闡釋,這個設(shè)定既承載著西方對中國文化由衷的喜愛,更讓杜麗娘的魅力突破時空:“作為一位女性角色,在這部古典戲劇中,她充滿勇氣、樂于探索、活力四射;跨越夢境與生死,她依然能與當下的我們產(chǎn)生情感共鳴。”
訪談間:一場“破冰”的文化對話
節(jié)目彩排時,我在臺下見到了黃必康教授。這位北京大學教授同時擔任中國外國文學學會莎士比亞研究分會會長,他以莎士比亞詩體重譯《牡丹亭》。
作為劇本主要創(chuàng)作人員,在他看來,英文版《牡丹亭》是一次重要的“破冰”嘗試,用莎士比亞的語言敘述方式翻譯并演繹這部中國經(jīng)典,能讓西方觀眾在觀看時產(chǎn)生“熟悉感”,從而真正將具有深遠意義的中國故事傳播到更廣闊的舞臺。“翻譯不是簡單的字對字轉(zhuǎn)譯,是要讓西方觀眾感受到‘審美共情’。”
而導演艾米麗對于這場跨文化戲劇的創(chuàng)作滿懷熱忱。
這位曾執(zhí)導過200多部戲劇的紐約人,坦言此次《牡丹亭》排練“比執(zhí)導425名演員參演的《綠野仙蹤》還難”:排練時間恰逢學期間隙,演員們需要從其他城市乘火車趕來,有的甚至從其他國家乘飛機前來,跨時區(qū)線上排練成了常態(tài),有人得早上6點參與線上對戲;西方舞臺戲劇常用的“排練方塊”在中國并不常用,團隊還需學習一些中國劇場常見的元素。
即便面臨諸多挑戰(zhàn),艾米麗仍堅定表示“值得”,她翻到劇本里“游園驚夢”的段落解釋道:“排練時我們發(fā)現(xiàn),《牡丹亭》的夢境和《羅密歐與朱麗葉》的‘陽臺相會’場景太像了,都是年輕人對愛的勇敢追求。這種共通點,是文化交流的鑰匙。”
沉思中:400年不遠,文化自有回響
離開劇院時,夜色已深,撫州街頭的路燈亮著暖黃的光。
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與吳悅琪交流時,她拿出手機,給我看在英國演出《牡丹亭》的照片,當時臺下的英國觀眾跟著臺詞、歌聲鼓掌。
吳悅琪認為,這是一種“反轉(zhuǎn)”,以前多是中國人改編莎士比亞,現(xiàn)在換成外國人參與改編《牡丹亭》。在這樣的碰撞中,讓西方觀眾了解《牡丹亭》,然而,改編后的作品帶回國內(nèi),也能讓中國觀眾看到西方戲劇如何改編故事、側(cè)重表達的是什么,她相信這能為雙方在戲劇創(chuàng)作上帶來很多靈感與可能性。
英國伯明翰大學莎士比亞學院院長邁克爾?多布森是這部劇目的首席策劃人,他在撫州參加文化交流活動時說:“多元的演繹形式能讓湯顯祖獲得應有的國際影響力。”

怎樣才能將中國故事講得更好?
或許就像這場演出,找到人類共通的情感,對愛的執(zhí)著、對自由的渴望、對美的追求、對生命本真的堅守……當杜麗娘為情而死時,西方觀眾會想起朱麗葉;當柳夢梅千里尋妻時,中國觀眾會想起梁山伯。這種共鳴,比任何解釋都有力。
黃必康教授說“這是破冰”,我深以為然。
未來,或許會有更多湯顯祖的作品被改編,或許會有更多外國演員來演繹中國故事,用他們的理解,賦予經(jīng)典作品新的生命力。就像那座雕像:湯顯祖與莎士比亞二人對談,他們的“對話”,不只呈現(xiàn)在青銅上,更應該在舞臺上,在觀眾的掌聲里,在跨越時空的文化回響中。
回程的車上,我翻著采訪筆記與視頻,回憶起吳悅琪說的:“小小的我,能參與這么大的‘文化洪流’中,很幸運。”每個為文化交流努力的人,都是洪流中的一滴水。而當無數(shù)滴水匯聚,就能讓中國故事,在世界的舞臺上,唱得更響,傳得更遠。
